回老家,父母说起老五:“还记得下街那个放牛的老五?死了。”“就是那个不爱说话的老五吗?”我在记忆里搜索,一个黑黑的脸庞带着木讷出现在脑海中:总是一个人,背着手,不言不语地拖着一条粗黑的牛缰绳,不紧不慢走在蜿蜒的山路上。
牛走了一头又一头,直到那第十九头老牛合上眼不久,老五就走了。走那天,大家看到他怀里抱着那把破旧的二胡,依然坐在那块大青石板上,面朝着空荡荡的牛棚。
没人知道老五的二胡是从哪儿来的,也没人听得懂他拉的是什么曲子,老五的二胡只拉给他的牛听。
光棍儿老五一个人过了一辈子,对牛拉二胡是他最喜欢的事儿。夕阳下,田里归来疲倦的牛和劳累的的老五,老五总是不顾劳累地先给牛填料换水,之后才简单吃几口饭菜,喝二两小酒,不声不响地拿起二胡,坐到光滑的青石板上,转几下琴轴,又不忘给弓毛打打蜡,之后就摆好架势拉一只很长很长的曲子,一直拉到天色将黑,天幕即降,牛听得哞哞叫两声,老五才停了手,挂好琴弓,一个人孤独地走进黑乎乎的小屋。
老五的小屋并不一直都是黑的,也曾有过那么短暂的一段温暖的光亮。那是老五五十六岁那年的秋天,有人给他带来一个比他还老的老妇,说是个寡妇,被儿子赶出了门,无家可归了。老五一声不响地腾出炕头让老妇住下,又一声不吭地给她买来新衣裳,隔三差五地去邻村集上买条小鱼儿或是很奢侈地割上块肥肥的五花肉。脸色越来越好的老妇就常在老五酒足饭饱后主动把二胡递到他手上,然后坐在门槛上边搓麻绳边听那长长的二胡曲儿。那段日子,老五的二胡拉得如痴如醉,竟让老牛有好多次忘记了哞两声。
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老妇突然有一天做饭时倒在了灶台旁,抢救过来后就如同植物人一般躺在炕上了。从那以后,青石板上没有了拉二胡的身影,炕下方凳上,老五一手端着粥碗一手拿着小勺,一口一口喂老妇喝粥。
老妇走了好几年后,青石板上重新出现一个拉二胡的身影,二胡阵阵,夕阳凉,牛无声。
山路依旧弯弯,路边草绿了又枯,枯了又绿。老五放牛,脚步愈来愈缓;犁地,老牛喘老五咳;拉二胡,曲子越来越短,短到夕阳还在,老五就进屋歇息了。
老五的葬礼很简单,简单到只有一把二胡陪他走向夕阳下落的地方。有人说,这样过一辈子也是个福,不上火不生气,无牵无挂的……要不,咋能活到九十三呢。
那天,夕阳下,彩云飘,晚霞飞,牛哞人归。
(作者:吕立华。配图:百度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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