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木:数饺子(外一篇)

数饺子

二 木

南北街长不足百米，朝东朝西装饰豪华漂亮、颇有派头的大小饭馆二十家之多。胖老板挺着大肚子走家串户，不住嘴唠叨这家饭馆不卫生后厨脏得蚊蝇乱飞，哪家饭馆菜烧得没特色，平淡如水，认识胖老板的人都知道，他这身肥肉是南北街饭馆吃出来的，饭局连连，肉多多益善，酒敞喝不辞，没感觉哪家饭馆不干净，不好吃。自掏腰包不太乐意吧，在简陋的水饺摊前，胖老板稳往身子，上下打量着厨窗里的饺子。

累死累活忙活大半天，哥俩拚着性命把六吨多水泥，十二吨黄砂从底层扛到四层楼，原打算胖老板能带他们到好一些饭馆，叫上一桌好菜再来上一瓶好洒，美美吃上一顿，喝个痛快，这年头人爽气啊，家里大三小事来人什么的，提着蓝子就往菜市场，到菜市场什么新鲜的，什么好吃的，什么营养的买什么，有的干脆饭馆里摆上一席，哪有干粗活不下馆子把人往饺摊上带的？就是邻居相互帮个小忙，还要烧几个菜，叫过去走上几杯，不喝白酒就来上几瓶啤酒，要么来点红酒尝尝。

这些饺子怎么卖？胖老板寻思了半天，终于发话了，摊主抬头看了看仨人，一边擦桌子一边递过凳子说肉馅十五块钱一斤，白菜馅的十块钱一斤，一两五个饺子。摊主一个上午沒守一笔生意，三五成群、三三两两都往饭馆去，不正眼看这饺摊，开张生意，摊主打起了精神，麻利地忙碌起来。

唉、白菜馅的半斤来三碗。白菜馅清亮，肉馅的腻人，再说了现在人"三高多"少吃些肉、多吃青菜，有助于身体健康，胖老板跟哥俩解释吃素食的好处，手拿酱油往空碗里猛倒，摊主听胖老板的解释不乐意了，嘀咕着我家肉馅饺子也很卫生，都是新鲜猪肉做的，舍不得让民工吃还说什么多多少少，我那酱油也是花钱买的，不是河水，倒一碗不是浪费吗？吃掉不疼作得疼。口口声声说少吃肉，昨晚在"一品酒楼"还跟人打赌，一杯酒一块肉人家一口气喝了十杯辣酒，胖老板吃十大块红烧肉，脸皮差点被撑破，在众多欢呼呐喊声中，又多吃了二大块"纯肥"的红烧肉。肚子拍得"咚咚"响，扬言还能吃上几块肥肉，没人再跟他赌了，得意得摇头晃脑，咧嘴笑。

一会功夫，三碗饺子冒着热气上了桌，皮薄馅饱、散着香气。没酒没菜，哥俩一肚子气，但为一顿饭，跟胖老板发难又不值得，只好忍气吞声，满腹委屈，哥俩拖过面前的碗，拿起筷、低下头，就要动嘴。

不急不急，等会，饺子让我数数，胖老板提起筷子，自己面前碗里数了起来，这么难为情的事也做得出，哥俩白了他一眼，可又不好发作，只好瞪眼干坐着。

上午，六吨多水泥胖老板就左一遍堆起来数，右一遍分开数，数了四遍没数出差错，最后说水泥标号不够，份量不足，硬是少给人家六十块钱。货到地头死，开车的也无奈，走时告诉哥俩，胖老板前几天在城里玩小姐被抓，罚款五千块钱少了，这种心术不太正的人该罚十万，坐年十年。哥俩谈好的运费，胖老板每人少给四十块，争吵中胖老板答应，供哥俩一顿饭。

碗里的饺子一个挨一个不太好数，胖老板静心拉长着脸一个一个挨着数，嘴里不时的有数字出来，足足二三分钟，胖老板终于数出来了，有点得意，手指敲打着桌面，怎么样这只碗少了四个饺子。胖老板自语道:生意是怎么做的、这不坑人吗？竟往里霉啊。"你嫌少不吃拉倒吧"？摊主伸手拖过那碗饺子。胖老板不在意，也不生气，笑脒眯拖过哥俩面前的碗，开始一五一十地数了起来，摊主双手抱胸立在胖老板面前，就等着胖老板数饺子的结果，看你能数出什么己丑寅卯来。

其实胖老板近些年不太顺心，去年垫资九十八万元的工程，验收不合格，甲方拒绝付款，维修到驴年马月人家才肯给钱？再说维修也需一大笔钱，胖老板心里很烦，好几个厂子拖欠近百万工程款一拖就是四五年，六七年，拖得胖老板精疲力竭讨债的民工排队上门，有人拔打110报警，弄得胖老板十分狼狈，平时用钱大手大脚的老婆没见过这阵势，躲到娘家去了，好几个月不出门，据说跟一有钱人下了广州。传话过来说，年底回来跟胖老板离婚。

数过一碗，不太准确，又数了一遍，胖老板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没作声，又开始数第三碗，数来数去还是觉得奇怪，又数了一遍，胖老板无语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别数了，摊主不耐烦了。摊主对胖老板说，这两碗每碗多盛了二个饺子，你走吧，这笔生意跟你是没法做了，我请客，哥俩要是不够吃，我再下肉馅绞子，

管够管饱，摊主很慷慨声音很大。就是看不惯这些挺肚子的老板，买根鱼杆二万块，不怕贵，买条宠物狗，什么德国牧羊犬三万五千块，眼晴都不眨。给情人买个包，动不动就花几千块，大气都不喘一下，一个劲讨好说"不算贵"嘛？给工人买两碗饺子，人五人六地认起真来，摊主觉得胖老板虚伪得让人恶心。

世上竞有你这样疯子，胖老板急红了眼，一甩袖子，气乎乎地走了，嚷着:生意是怎么做的？这叫什么事情吗？

事后听说，胖老板那天中午，在隔壁饭馆里喝多了，也有人说胖老板是怕付账，是装醉的。

瓦罐粥

窗外是绵绵细雨，蒙胧得没有了天日，一点食欲都没有，躺在床上盯着白白的天花板看，屋顶是刚刚装饰过的，豪华气派，闪烁着道道亮光。想什么呢？没有经济负担，生活轻松，回忆起往事，也许吧？

茶几上几根菊黄色的香焦，横竖乱七八糟地放着，有几根有些发黑，起床第一件事把它清埋到垃圾箱。人真怪，吃的东西有了，多了倒什么也不想吃了，早饭有一顿没一顿晃悠着，睡点懒觉也许比早饭强，一天二顿，有时一天一顿足矣。

从前粮食少不够吃的，可非要一天三顿，少吃一顿饭都不行，肚子叽哩咕噜的叫让你就想吃东西。记得那时几个哥们碰在一起，第一句话就是:哥们找点东西，填填肚子吧？哥们几天没吃过饱饭了。大家齐心，你找点米，我找些面来个大杂烩。一大锅稀饭，你二碗他三碗一气消灭，捂住被撑大的肚子，打着饱嗝欣然离去。

那年头，邻庄上一姓丁的中年妇女，一顿稀饭要喝十大碗，棒面饼要啃十五斤。没人去考量这事，但可以肯定的是，当时饭量在她上下的人大有人在。吃大食堂那阵子，有一次食堂的饭桶不够用，又急着送饭，主管洗干净一对糞桶，听当时老人讲，二桶饭吃完，桶口的糞疤还没干。填饱肚子是硬道理。

瓦罐粥就是那个年代的产物，它是什么时侯从什么地方什么人引进发明的，没人知道。在当时只有少数生病的婴儿，才亨受的特殊待遇。

瓦罐粥的具体操作方法是这样的:首先二两米洗干净后放入瓦罐，加上少许水盖上瓦盖，把它放进有余火的锅堂里，用火叉把余火星将瓦罐全履盖起来，大约二个时辰，闻到了四液的米香味，说明瓦罐粥炖好了。可以取出食用了。

千万不要小看这只能盛二斤水的黑瓦罐，可它炖制出来的瓦罐粥，那浓香，那爽口的劲，我敢说吃遍天下美食的皇帝老儿都会赞不绝口的。

我是八岁那年，母亲生了最小的小妹妹，母亲体弱多病，奶水又不多，小妹妹常常因吃不饱肚子大哭大闹。邻居大婶送来瓦罐:给丫头炖瓦罐粥吧？父亲双手接过瓦罐递给母亲，谢过大婶，转身去了当时的公社书记家。在那呆了四天，要了条子到粮管所买了五斤小米。

有了瓦罐粥，我妹妹有吃的了。从此，隔三差五我们家那间做饭的小屋就会漂溢着浓浓的米香味。在那吃饭都成问题的年代这阵阵米香对我们几个孩子诱惑无疑很大邻里的几个孩子也呆着不愿走。兄妹们争着给妹妹喂粥，为的是离香味近些，那怕是能看一眼白白，香香的瓦罐粥也好。谁要是胆大的吃一口瓦罐粥，让小妹妹不高兴了，严厉的父亲非弄死他不可。

妈妈喂妹妹时候，我们兄妹就围坐在四周，看着妈妈一勺勺喂妹妹，看着妹妹浓香的粥漫漫入口，看着妹妹满足的表情，多么希望妈妈的勺子能改变一下方向，那怕是一点点，一点点而己，尝尝而己。然而吃不饱的妹妹嘴总是张得老大老大，兄妹们是在妈妈的叹气声中，咽着口水漫漫的散去。我看到妈妈的眼里总是含着无奈的泪水。

有一次，感冒的妹妹实在吃不下饭了。父亲提着瓦罐粥，招手我们全过去。二哥兴奋得把瓦罐举过头顶。我和大姐二妹手拉手围着二哥，生怕他跑掉似的。闻之香，入口爽，舌上有香糯感，似乎不用咽自动往喉咙里滑。终于吃到了瓦罐粥，虽然每人只有六七勺子，但那幸福的时刻回味了很久很久。

时过近迁，目前，比瓦罐粥好吃的高档的东西很多，数不清道不明，但和瓦罐粥相比较起来，我说还是瓦罐粥的味道要香些丶浓些。

父母都己经九十高龄了，仍健在，去年我买台冰箱，哥今年为老人装了空调，三妹托人从苏州买了把二胡。父亲少年时喜欢拉二胡，现在年迈，手指僵硬不听使唤。能看不能拉了，还不时的冲二胡笑，父亲想到日子越过越红火的三妹，肯定记得起瓦罐和瓦罐粥的事，觉得那年公社书记家白干的四天活值得。

陈士林  网名二木  江苏省灌南县堆沟港镇人，文学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