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爸爸

文/祥云

清明节应该是踏青赏花的季节，而对于人们在清明节大搞过于夸张的迷信活动，我不大赞同，把个万物萌生，春暖花开的美好季节，搞得阴森可怖，凌乱不堪，有损春天本色。但世俗改变不了，随他去吧。每年的清明节，我总是会出去踏春、赏花。而今年截然不同，父亲去世了，像噩梦一般，又无法从噩梦中苏醒，真是悲哀无边无际。既然人家都在清明祭祖扫墓，我哪有不怀念亲人的道理，本来就每天都在怀念。

爸爸出生在贫寒家庭，姊妹四人。听说奶奶生过六个子女，有一年流行天花，一个月之内就夭折了两个儿子。我爷爷天马行空，好赌成性，常常几个月乃至半年不着家门，，使全家人饱受困苦和艰难。姊妹四个中，只供了爸爸一人念过书，也只是念到完小毕业，就因家贫而中断了学业，回家开始干农活。

有一天父亲去赶集，在街上遇到了他的表哥，突然问他“你想不想当老师？”父亲说：“你看我这样，小学才毕业，哪能当教师？”表叔说：“快跟我来，那边正考教师呢，你去试着考一下，兴许能考上。”我爸胆怯，不敢去，被我表叔硬拉着进了考场的门，要了一份卷子，没座位，就在讲台上坐下来答卷。

结果出乎意料，我爸竟然考上了。他的数学卷子在县教研室引起了争议。是一个应以未知数计算的题，我爸爸没学过未知数，但根据题意，他就用算术式子算出来了，得数是正确的。改卷的人很惊奇，说对吧，他没按常规算题；说不对吧，但结果对着。判卷老师不知该如何是好，就把这份卷子交上去让大家讨论。县教研室经过研究讨论，最后有人说，这可能是人家没学过未知数，但人家把题意吃透了，还是用算术式子算出来了，“条条大路通罗马”，这道题应该算对。父亲就从此走上了教学工作的岗位。

穷人家的孩子，幸亏有了一份能养家糊口的工作，既高兴又倍感珍惜。爸爸做事向来认真、严格，并刻苦学习和认真钻研。他所任教的学校或班级，学生的整体成绩一般都较为突出，即使新接一批基础差的学生，爸爸也会很快让他们由差等生转变为优等生，这让爸爸常常感到欣慰和自豪。

爸爸十六岁开始当老师，任教的学校大都是在农村中的破庙里，晚上一个人睡觉。听爸爸说，有的破庙院中有古树，风刮起来，出现各种各样的声音，十分阴森可怕。一天夜里，有种声音像笛子一样怪叫着，每叫一声，门锁就咣当、咣当地响着。他不由得想起人们说的“鬼敲门”，越想越害怕，越害怕就越睡不着了。后来就干脆起来，想看个究竟。他穿好衣服到院子转，才发现那笛子一样的叫声，原来是风吹的窗纸，那咣当的声音也是风催门锁，并没有什么鬼，他才能安心睡觉了。

爸爸结婚的时候才二十岁吧，现在看起来，他也算是早婚的，不然一个人在外工作，多么孤独无依。结婚后，妈妈就一直跟着爸爸，我和姐姐都是在学校里出生的，我的出生地是在羊泉咀头村。

每提起我的出生，爸妈都很高兴，他们常给我们讲一段故事。那时候大家都非常贫穷，那年到农历九月底了，爸爸还穿不上棉袄，上衣袖口破烂，怕别人看见，就把袖子挽在半胳膊上，冷得他直打寒颤。九月二十六日，我出生了，赶紧托人回去报户口。当时村中正搞年决分，赶这日出生正好能分到一口人一年的所有粮食、布票、棉花证等。因为我在外出生，村中干部当时似信非信，最终还是给报了户口，就领到了一口人一年的口粮、布证和棉花证等，爸爸就因此很快穿上了新棉袄，他当时高兴地说：“这女子将来恐怕是个有心的娃。”

虽然爸爸只是完小毕业，但他勤奋好学，还能吹笛子、拉二胡、唱歌、画画、写字等等。我从不知道爸爸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有一次听到爸爸唱歌，我一听，暗暗惊叹，天哪，那声音就是天底下最美的歌声。我唱歌也因此有了自信。爸爸最擅长画画，随手可画出花草虫鱼，画的老虎最受大家喜爱；他给长辈们的素描画像，很受亲戚、朋友们欢迎。大家喜欢得都装上镜框珍藏起来。这也使我受到了影响，我看人家剪窗花什么的要先熏出样子，才能剪。我觉得麻烦，用笔描几下，就可以剪出来。那样剪出来的窗花新颖、自由、有创意，绝不会和人家的雷同，村里人都非常赞赏。爸爸看了很高兴，他把我剪的《红缕梦》金陵十二钗人物剪纸，看了又看，笑着说：“呀，每一个人物的表情都似乎剪出来了。”

爸爸的毛笔字写得非常好，每年过春节，村民们都要把红纸裁好拿来，让爸爸给书写对联。他过去每写对联的时候，都要求我们坐在他周围观看写字，并让学着编写对联。那时我们根本不懂，就是懂一点也不敢在爸爸面前试编试写，还是远远地就跑开了。

妈妈生了我们姊妹三个以后，怕拖累爸爸教学，就回村一边管孩子一边下地劳动。其实，按现在的观念来说，爸爸、妈妈当时就不应该分开，即使孩子再多，也应该两个人在一起，一起生活和抚育孩子，这才是生活，才像个家。此后我们姊妹六个，开支大，需要父母很辛苦地劳作，才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爸爸教学期间，利用星期天或者假期，帮妈妈干很多活。每到放暑假，爸爸不是烤烟就是晚上到田地里去看西瓜，熬得眼睛通红。后来又育树苗子，在父母艰苦的努力下，我们家的经济状况就好转起来了，村里人或生产队上有事，就向我们家借钱。

爸爸退休以后，更是闲不住，他帮我的小弟弟管果园，冬天忙着剪树，还养了几十头猪，忙得他连多休息一会的功夫都没有。妈妈那年得了半身不遂，从此就是爸爸伺候着。弟弟家的孩子要去县城上小学，爸爸就带着妈妈和我小弟家的孩子，到县城租了房子，一个人照顾两个人，直到小弟家的孩子上了初中。

爸爸是一个有传统观念和大男子主义思想的人，一般不和儿女们故意去亲近。听妈妈说，爸爸在人面前从不抱小孩子，若听见有人来，就赶紧放下。他平时态度很严肃，我们见了爸爸常是躲着。记得有一次姐姐给爸爸说我又得了一百分，爸爸还要故作严肃地说“一百分也不是好娃娃。”后来却把他心爱的一支很漂亮的钢笔送给了我。

爸爸认为只有儿子能养老。我曾给他说，女儿一样能养老。爸爸却半开玩笑地说：“女儿家炒下肉也不香。”我爸爸精心照顾妈妈十几年，轻易不来女儿家，有时即是来了，也很快就要回去。去年正月我叫爸爸到我们家去，他说看我妈妈身体状况不好，他哪里都不准备去了。去年四月二十八日，爸爸突然给我打电话，他一一说出我曾给他买过的那些东西，并说我给他买的那些都是好东西，就是有的吃完了，说他有些头晕，让我再给他买些红花，又问我几时能买到，他能等上吗？我一下吃惊了，问是怎么了？他说就是头晕得厉害，又反复问我什么时候能来？我赶紧说三两天就能，五一放假就来。他一听高兴地说“三四天我能等上，你快来。”

听了爸爸的话，使我特别紧张。其实爸爸在这一两年内，几次说过他的头有些晕。前年正月在我家，我还找医生给他量了血压，医生说没什么问题，嘱咐年龄大了，要平和心态，注意休息，少管闲事就好了。听后我们也就放心了。平时，爸爸的身体从来很好，胃口好，基本没见过感冒啥的。可我在七八年前却做了一个梦，梦见爸爸那英俊的面孔和笑容，一幕幕像放电影一样在我眼前经过，有一个声音清晰地在我耳边说：“这个笑容你以后将见不到了。”我一下从梦中惊醒，才知道那是一个梦。第二天赶紧给爸妈打电话，问候他们，并问爸爸好吗？他们说都好着。此后我便给爸买了保暖内衣、外套，又买枸杞子、杏仁、黑豆面、菊花茶、竹叶青、红花等，让他试着喝。时间长了，想想那就是个梦，绝不会是真的。大家都认为爸爸的身体不用担心，要担心的倒是妈妈的身体，我们还一直鼓励爸爸照管好妈妈。村中人都羡慕爸爸那么个年龄身体却还好，就把爸爸归于村中“四快”之列，说像他们那年龄，腿脚算最麻利的了。听爸爸那样说了，我就到医药门市，给他买了很多可能治头晕的药。其实我很多次让他到我这里来，可以给他做全面检查和医治，就是叫不来。我也没办法，只暂且先给他把药买上，还买了个五一放假我去看爸妈，爸就说他有些头晕，我给他说了各种药的吃法。让弟弟带他到医院再做检查，查查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因我的娃娃当时也病了，很是急迫，安顿好我就急急地要走。两三个月的药，爸要给我钱，做女儿的哪能要，就走了。

我走了后，一直用电话催小弟带爸去量血压，看医生，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五月十一日，就是我看过爸的第十天，姐姐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说爸病了，让我赶快回来。我赶了回去，没见上发病很急的爸爸最后一眼。他从发病到离开我们不到三十分钟。

爸爸，爸爸，上天啊……

我检查我给爸爸买的药，谁知他几乎没有吃，只是把一种每次吃三颗的药，吃了一次，其它一天只吃一颗的药，一粒也没吃。假若他吃过了，也许就不会是那样的结果。我不由得去这样想，悲痛欲绝。

悲痛，无边无际的悲痛，人生百思不得其解的最绝望的悲痛。姐姐突然说，假如哭满一个湖的眼泪能换回爸爸，我愿意哭满两个湖。我无语，但有同感。三妹曾对我说，天将黑时，爸爸换他的两个儿子回家去睡觉，看见爸爸看着他的两个儿子睡得很香，笑着说：“看这俩娃娃睡得香的就像一对牛。”她能看出爸爸对他的儿子们浓浓的舔犊之情。

我们的爸爸去了，该往何处去找？本不能接受的事实，可又当奈何？白天，爸爸的影子随时随地，都会浮现在眼前；晚上，梦里更是常常出现爸爸的形象，以为爸爸并未去世。可醒来后，总会遗憾地发现是在做梦，是一个转瞬即逝的梦。有时在梦中看见了爸爸，让自己不要眨眼留住他，可依然不知怎么又不见了。

世上最绝望的事，原来是生离死别，最沉重的打击，莫过于失去自己的亲人。只有真正经历到谁的身上，谁才能够体会到其中的滋味。虽然我们还要继续走未来的路，但这种感觉还要经历一段过程；虽然我们不能长期背负悲哀，但还是要去思考，人，到底从何而来，又到哪里去？